孟朝打著手電筒,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面,童浩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,耷拉個腦袋,半天不敢吭聲。
「帶你出來找人的,低著頭你能看見個什麼?」孟朝瞪了他一眼,「曹小軍能在古力井裡等你?」
「頭兒,我錯了——」童浩蔫了吧唧地哼唧,「你彆氣了,本子丟了是我的錯,但也沒你想得那麼嚴重——」
「什麼叫沒我想得那麼嚴重?」孟朝立住腳,手電筒直往他臉上照,「你考慮過後果嗎?萬一呢,讓徐慶利撿了去,讓曹小軍撿了去,還不夠嚴重?你把我們的計劃完全暴露了,現在敵在暗,我們在明,處境非常被動。」
「不一定落到他們手上,」童浩腆著臉笑,「不會那麼巧的,又不是寫小說——」
「好,就算被無關的人撿到了,你知道這案子現在多少雙眼睛盯著嗎?本來就鬧得沸沸揚揚,滿城風雨,如果這人見錢眼開,反手把信息賣給媒體呢?你還嫌隊里壓力不夠大是么?」
童浩杵在那,苦著臉,一下下揪著袖管上的線頭,「孟哥,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?不會因為這事把給我開了吧?」
孟朝鼻腔哼了一聲,掉過頭去,繼續查看著周圍。
「呵,你想將功補過,可以,除非你找到曹小軍,你要是找到——」
「吳細妹!」
「行,能找到吳細妹也算你本事——」
「不是,你看!」情急之下,童浩猛地一把攥住他後脖頸,「對面跑的那女的,是不是吳細妹!」
孟朝給他捏住了脖子,被迫朝他指的方向打望。果然,不遠處立著個婦人,頭髮蓬亂,在馬路中央東張西望,揮舞著兩手,似是要攔車。
定睛一瞧,不是別人,正是失蹤已久的吳細妹。
「童浩,你給我把手鬆開。」
一語未落,兩人幾乎在同一瞬沖了過去,而吳細妹一擰臉也看見了他們,旋身撒腿就跑。
「吳細妹,別跑!」
可吳哪裡理會他們喊些什麼,瘋了一樣地往小巷深處鑽,到底是童浩年輕些,腳力更強,幾步搶先,一飛身將吳細妹撲在地上,膝蓋壓住。
吳拼了命地掙扎,扭動著想要起身。
「吳細妹,停止抵抗!」
她一口咬住他的手,疼得童浩倒吸涼氣。
「住口,你住口!」
「你他媽跟她商量什麼!」孟朝在後面邊跑邊喊,「愣個屁,拷上啊!」
「哦哦,好好——」童浩這才反應過來,趕忙反手去摸手銬。
「不行,不行!」吳細妹撲騰著手,尖聲悲鳴,「放開我,我要去救天保,放開!」
咔嚓一聲,她被童浩拷緊,一把提溜了起來,押著就要往車裡走。吳細妹沒命地掙脫,橫衝直撞,像條瀕死的魚,不住打著挺。
「放我走,我得去救天保,沒時間了——」
孟朝給童浩打了個手勢,示意他稍等,然後盯住吳細妹。
「什麼意思?什麼叫沒時間了?」
「沒時間了,我求你們,沒時間了——」
女人面龐扭曲,歇斯底里地哭叫。
「我得去救他,他會殺了他!這個畜生連孩子都不放過!」
「你說清楚,誰要殺誰?到底怎麼回事?」
「天保被他擄走了,沒時間了,我要去救他,」吳細妹說著兩膝一滑,順勢就要往下跪,「求你們放了我,我真沒時間了,我要去找兒子——」
孟朝一擺手,讓童浩按住她腦袋,繼續往車裡塞。
吳細妹重又開始撲騰起來,腳蹬著車門不肯進去。
「姓孟的,我求你,放我走,只要救下天保,我什麼都交代——」
「你不上車咱怎麼救!」
孟朝掰下她的腿,也提高了嗓門。
「知道沒時間就別瞎耽誤,去哪,趕緊說,我開車送你去!」
吳細妹收住淚,語氣遲疑。
「孟隊長,你不是唬我的,對吧?」
「相信我,」他徑自走向駕駛室,「我是警察。」
吳細妹縮在后座,頭抵住車窗,窗外燈火如熾,陸離光影映在她的側臉。
淚還沒有干,纖細髮絲黏在額角,整張面龐宛若件破碎的瓷器。
她兩手交疊,身子不受控制地抖。
童浩從前座探過身來,遞給她幾張紙巾。
「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?」
她點頭。接過紙巾,不住地拭淚,舊的淚痕剛擦去,新的又滾了下來,紙巾很快濕透,被她攥在手裡,捏成一個潮濕的小球。
童浩不忍再看,又塞了幾張,慌忙別過身來,偷著向孟朝遞眼色。
孟朝目視前方,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。
「小童,你通知隊里增援,分兩隊,一隊趕去船廠,一隊趕去工地,咱倆先帶著她去工地。」
「明白。」
童浩一邊應著聲,一邊一個勁兒地揉眼。
「怎麼?」
「右眼皮直跳,」他舐了舐嘴唇,「感覺不太好,嘖,不吉利。」
「虧你還是個警察,搞封建迷信這一套。」
童浩咧嘴,露出個難看的笑。
道旁的燈火一點點黯淡,他們正在飛速接近。接近徐慶利,或者倪向東,接近謎底,或者騙局。長路的盡頭可能是凱旋,自然,也可能潛伏著死亡。
此刻童浩腦子一片混亂,甚至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希不希望猜對。
他想要救下曹天保,卻又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具備救人的能力。
嗓子眼兒發緊,每次吞咽都伴著疼痛,肚子也開始翻江倒海,有種想上廁所的衝動。他知道他在害怕,他痛恨這種懦弱,可他忍不住不去怕,與本能作對,終究不是件易事。
孟朝聽著童浩聯繫老馬,發現他聲音顫得不像話。
他知道,新人單槍匹馬參與這種抓捕,難免緊張惶恐。
自己第一次出現場,看到殘缺腐爛的軀體,也是吐得個翻江倒海。沒有誰生來無畏,只是慢慢懂了,犯罪者並不會因為你的怕而心慈手軟,不合時宜的膽怯,只會害隊友丟掉性命。
他清了清嗓子,本想訓童浩幾句,一轉頭,卻看見他耷拉著腦袋,右手掌根不斷地搓著眼。
還是張孩子的臉。
雖然頂著個大個子,可到底是個沒經過歷練的青瓜蛋子。自個兒剛畢業的時候,估計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,得虧當時的隊長帶著他,一路摸爬滾打,總算是入了門。
思及這裡,孟朝語氣軟了下來。
「一會到了,聽我指揮就行,別緊張,別亂。」
他瞄了眼童浩,又從後視鏡瞭了眼吳細妹,像是一安慰要講給兩個人聽。
「沒事的,肯定平安。」
童浩扳著靠背,扭頭去瞧吳細妹。
「聽見沒,我們頭兒發話了,天保不會有事的,你放心吧。」
自己哆嗦成這樣,還有閑心去安慰犯罪分子,孟朝搖搖頭,不知該誇他善良還是罵他蠢鈍。
他擠了擠眼,想緩解眼輪匝肌的收縮。
不知為何,自個兒右眼也跳了一晚上。
然而孟朝不能表現出來,現在他是眾人的主心骨,他必須強撐著勇猛,於是暗自祈禱,希望今夜萬事順利,千萬別出岔子。
車一拐,到了,他一路狂飆,只用了30分鐘。
城西工地地處偏僻,此時除了公路上的幾盞路燈,再無其他照明。鐵皮圍欄圈起一片黑黢黢的靜寂,荒草叢生,爛尾的幾棟樓在夜色中突兀地高聳。
他們下車,從圍欄空缺處翻了進去,四下闃然無聲,月亮隱在雲層之後。
從海上飄來一層薄霧,乳白色的混沌,罩著三人的眼,幾步開外便看不分明。
「是這裡嗎?」童浩押著吳細妹,「怎麼連個人影都沒有?」
「這地方廢了好些年了,」孟朝在前面打頭,「小心點,徐慶利很可能藏在暗處。」
話剛說完,吳細妹忽地大力掙脫開童浩,往工地深處瘋跑,一路上扯開嗓子喚曹天保的名字。
然而,沒有任何回應,唯有斑鳩遁在迷霧深處,發出遼遠的悲鳴。
「吳細妹,你給我回來!」
童浩話音未落,就聽見一聲女人的慘叫,他趕忙追過去,老遠就望見吳細妹跌坐在地上,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天空。
她面前是座尚未封頂的高樓,外側還立著腳手架。
「哪兒呢?」
他眯著眼打量,周遭不見人影。
「上面。」
孟朝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後,語氣冰冷。
童浩仰頭順勢望去,這才看清腳手架的頂端,有幾根支棱在外的鋼筋。
最中間的一條上,隱隱約約,橫穿著一個人。